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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仗劍人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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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仗劍人間(38)

“寧——!”蘭斯下意識地大喊,但根本來不及拉她。

這中國女人瘋了麽?她以為這是電影裏,紛飛的子彈全都自動繞著主角走嗎?!

法國人心中覺得寧馥兇多吉少,惋惜了也就一兩秒,立刻飛快地轉頭吩咐跟著自己的攝像,“快,快拍!”

攝像趕緊將鏡頭轉向街上。

“她真是瘋了……”攝影師盯著鏡頭,也喃喃道。

——那個女人竟然直接將那個將後背亮在流彈的範圍之內,將那個小孩子整個人遮住了!

她是把自己當做了護盾。

哪怕身上穿著防彈衣,也沒有這樣玩命的啊!

蘭斯旁邊的攝影記者一通狂拍。

短距離的沖刺,寧馥呼吸絲毫不亂,那孩子迷茫地擡起眼睛來瞧她,臉上露出一絲恐懼。

蘭斯的高喊聲從遠處傳來,“動作快點!快把他帶回來!”

暴露在毫無掩體的街道上,每多一秒,危險都在成倍遞增。

寧馥的動作卻輕而緩。這個孩子太小,像受驚的羔羊,恐懼很可能會讓她亂跑。

她不能嚇到她。

——這是個女孩,一頭短而亂的卷發,看樣子是故意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樣,一雙眼睛棕綠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寧馥先露出個微笑表明自己是友善的,沒有威脅,一邊問她,“這裏很危險,和我到安全地地方去,好不好?”

小女孩卻仍然一臉茫然地望著她,她也感到寧馥不帶惡意,朝她搖搖頭,然後做了幾個手勢。

——她是個聾啞孩子。不會聽,不能說。

怪不得,會連走到戰區深陷危險都不知道。

寧馥不會手語,好在,女孩大約也習慣了靠比比劃劃與人交流,她情急之下比出的手勢對方也領會了意思,小臉上頓時露出驚惶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奔逃,想要趕緊跑回家去,跑回安全的港灣裏,哪怕、哪怕那裏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

但她的肩膀上不知什麽時候搭上了一只手,輕輕地,不容反抗地阻止了她的動作。

寧馥示意女孩不要亂動,隨著她一起移動。

托娜的目光飄動一下,大姐姐的手正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已經……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牽著自己了。

戰爭中的孩子大多早熟又敏感,他們就像危機四伏的非洲大草原上那些警覺的小羚羊,一點點風吹草動的變化,都會讓他們警覺地縮回安全地帶。

但托娜沒有這樣自保的本事。

她是個天生的啞巴,可爸爸媽媽哥哥都對她特別特別好!雖然生活在這個戰亂頻仍的小鎮上,托娜卻一直是被保護,被寵愛著的。她可以去特殊學校讀書識字,下了課,溫柔的媽媽就會來接她回家,爸爸努力賺錢,想著帶他們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哥哥是她最貼心的保護者,誰都不敢欺負她。

在接她放學的路上,托娜和她的爸爸媽媽遇到了土炸彈。她坐在車子後座上的她失去了聽力,也永遠地失去了她的父母。

哥哥比她大三歲,爸爸媽媽不在了,他就成了托娜唯一的依靠。但他也已經四天沒有回過家了。

托娜不得不自己出門,她想去找她的哥哥。

小袋子裏裝著她撿到的彈殼,這些金屬可以換一點錢或者食物。

朝隱蔽處走過去的路仿佛有一萬米那麽長。

寧馥一邊壓低身子將小女孩覆蓋在自己軀幹的保護範圍內,一邊盡可能地加快步伐。現在兩方剛剛交火,必須趕在他們波及到這條街上之前——

木倉聲突然大作,隨後是一種略顯尖銳的嘯鳴聲。

蘭斯他們藏身的隱蔽處已經近在咫尺。

幾個法國人幾乎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寧馥猛地翻身撲倒,將那小孩子護在身下。

一枚榴彈,集中了他們身後的移動小型建築。

“——轟!”爆炸掀起氣浪和煙塵,沖天而起,碎玻璃、石塊、斷裂的木板,這些才是殺傷力最大的東西,在剎那間迸射出來。

蘭斯後知後覺地大叫起來。

硝煙微微散開一些,幾人定睛看去,才見趴倒在地的兩個人腦袋緩緩地動了幾下。蘭斯張口結舌,——他看見那個女記者不僅僅將小孩按倒,避過了榴彈,竟然還不忘稍稍支起身體給對方留出一絲空間,用她的後背擋住了無數碎磚石和玻璃的沖擊。

她也是肉體凡胎啊,怎麽看起來……這樣堅不可摧。

寧馥被氣浪沖的嗓子眼發甜,她晃了晃頭,立即去看小女孩。這個很懂事的姑娘用小手輕輕地抓著她胸口的衣服,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寧,小心,小心——!”他情急之下,一大串法語嘰裏咕嚕地從嘴裏噴出來。

兩個人的頭頂,建築物的陽臺毫無預兆地,伴著沈悶的坍塌聲,驟然墜下!

大理石混凝土的小型陽臺,斷裂下來的部分足以將人連肉帶骨頭砸成一塊餅。

完了完了完了。蘭斯覺得讓他親眼看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在自己面前被掉下來的陽臺砸成肉醬,他恐怕這輩子都要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了!

一個人的反應速度可以有多快?

一個頂級的戰士拔槍需要0.2秒,一個國際短跑冠軍的起跑反應可以達到0.1秒,而在巨物墜落面頂之災頃刻降臨的時候,寧馥的速度,只快不慢。

她一伸手抄起托娜,抱著她飛快地就地一滾,然後向前猛沖!

“轟隆——!”

下一秒,那原本精致的民族風格小陽臺重重砸在她們原來的位置,石膏的陽臺立柱碎了一地,地面上被砸出一片蛛網般的裂紋。

蘭斯只覺得眼前一晃,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寧馥已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懷裏還抱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

法國人雙手顫抖,“上帝啊基督啊——”

此時此刻他不得不相信神的存在,這個女記者怎麽會毫發無傷地回來了?!明明、明明……

他看著寧馥,就像在看一個奇跡。

寧馥朝他一笑。

法國人還沒回過神來,但攝影記者的天性讓他下意識地做出動作。掀動快門的聲音如此清晰,在這片刻的安靜中聽起來有點尷尬。

蘭斯湊到同事的相機後看了一眼,他決定收回剛剛在心中的抱怨——

今天和寧馥一起出來街采,哪裏是倒黴到家,明明是幸運女神在給他們指引!她本身,不就是最好的素材嗎?!

相機小小的回放顯示屏中,連拍模式在千分之一毫秒內捕捉著她剛剛的動作,——煙塵滾滾,她將孩子攬在身下的猛然擡起頭,那個陽臺正從數米高的空中墜落到半程。還有她背對著鏡頭以身為盾保護小女孩、和她奇跡般安全返回後終於稍稍放松露出的笑容。

蘭斯看著這幾張照片,就像看著普利策獎在向自己招手。

*

但蘭斯的“好運”沒能分享給寧馥。

交火後政府軍敗退,叛軍占領了這一片街區,也也“順便”把這一撮悍不畏死跑來交戰區域的國際記者當做了戰利品。

戰地記者是出自國際法保護的,通常來說交戰雙方並不會主動攻擊記者。蘭斯他們也的確憑借著記者身份安全地脫身了,叛軍不顧他們的“嚴正抗議”檢查了相機,認為沒有值得刪除的東西後就物歸原主了。

叛軍對他們沒有興趣。公然處死一個戰地記者,就相當於對全世界宣布“我們是□□”,他們是有政治訴求,暫時還不想改變自己的性質。

但寧馥和托娜被帶走了。

蘭斯不知道叛軍為什麽會對寧馥感興趣,但他們帶走小女孩,是為了防止寧馥“耍花樣”,想來一時不會威脅到中國記者的生命安全。

法新社的最新報道很快刷新在他們多種語言的官網首頁上。

——中國女記者被反政府武裝帶走。

下面的配圖,正是寧馥救下托娜時的場景。

必須承認,那張照片拍得極為成功,那一瞬間的張力被完全捕捉,只看一眼就會攫取人的註意,爆炸,煙塵,迸濺的殺傷破片,以及女人微微擡起的眼眸,淩厲的目光,獵豹一樣蓄勢的肌肉線條,小臂上斑斑點點的血跡。仿佛下一刻這張圖片就會活動起來,照片中定格著的硝煙就將緩緩彌散,那個女人就要在下一秒沖破平面,突入觀者的面前。

《“戰爭”和“勇者”》,照片用這個標題命名。

國際社會如何反應,國內又是如何上下震動,立即通過外交手段交涉,這些寧馥都不知道。

——她被戴上黑色頭罩,帶上一輛皮卡,運送到叛軍距離瑪卡巴特鎮20公裏的營地裏。

“和我一起的孩子呢?”她還不知道托娜的名字,只能用“孩子”來稱呼她。她好不容易從木倉口和榴彈下救出來的小姑娘,如果因為她把命丟在這裏,豈不可笑?

她不介意叛軍用那個孩子來威脅她,她甚至要通過暗示,來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對她的重視和在意。加重那孩子在被作為砝碼的重量。

現在只看他們找她所求為何了。

寧馥很快得到了答案。

——叛軍需要一篇公允的報道。

這年頭,輿論的陣地你不搶,就要被你的敵人搶占。人們活在新聞所制造的擬態環境之中,對媒介的選擇性接觸和使用,對消息的選擇性註意,都讓他們被信息繭房纏裹得越來越牢。

政府軍背靠大樹,做什麽都有擦屁股的,他們叛軍可就沒有那麽好的孕期了。

他們也要像世界展示,他們不是一群恐怖主義的暴徒。

準確的說,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公允的,有正式身份的,能在重要媒體上發出聲音而且會被人信服的“發言人”。

因為寧馥先前爆出了政府軍種族屠殺造成萬人坑的新聞,她一躍成為了叛軍“國際記者”名單的第一位。

當然,這些是寧馥的推測,叛軍沒把話挑得這麽明白。

營地的首領讚揚了寧馥拍攝的照片,“您是一位勇敢的,令人敬佩的記者。”他這樣說道:“我們都是戰士。這一點是相同的。”

寧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首領一雙渾濁帶著血絲的眼睛盯著寧馥,看她始終這樣鎮定自若,便知道恐嚇是無用的。

他便直接道:“您可以在我們的營地裏走走,逛逛,我會安排人帶領您。另外,”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和善地威脅道:“在你離開前,我希望能看到您的稿件。您的小朋友,我們也會好好照管的。”

他給出的條件似乎也不算過分。在交戰雙方中,並不是受國際承認的那一方才有資格接受采訪。記者天然中立的身份也為他們提供了便利。

但被叛軍直接“請”到營地裏還是罕有的情況。

只要叛軍不想背上綁架記者作為人質的罪名,他們就是“真誠地希望”她從他們的角度做出觀察。

到省了寧馥的工夫。

一個穿工字背心,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被指派為寧馥的“向導”,他的肌肉和他跨在腰間的刀一樣具有威脅力。

寧馥笑了笑,“請。”

那人便帶她在營地中“游覽”一番。

寧馥不被允許拍照。她的手機相機從一到營地就被“沒收”了。

他們自詡是民族的解放者,是反抗暴亂的戰士,但在一群群毫無紀律,拿著槍支游蕩在營地內的士兵中,寧馥看見了許多年輕人。

或者叫他們“孩子”要更為合適。

他們的臉龐都太稚嫩,或許都不超過十五歲。

一個男孩倚著他的木倉,在墻邊撥弄一株草葉。他看起來還沒有木倉高。

寧馥的目光一凝,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是迪賽卡。

他坐在一間屋子門口,正在將火藥一點點地灌進土制地雷裏。他的背上也挎著步qiang。

寧馥出聲喊了他。

男孩擡頭望過來,微微一怔,隨即又像什麽也沒聽見一樣低下頭去,專心手上的活計。

寧馥朝他走過去。

那個站在她身旁的“向導”立刻伸手去拉她的肩膀,卻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女人不知怎地,游魚一般滑脫了他的手,已經走到了男孩身邊。

寧馥從衣袋裏拿出那張照片。

她沒有多說什麽,只道:“這個給你。”

迪賽卡的動作頓住了。他最終還是將那張薄薄的照片接過來,目光落在薩哈棕綠色大眼睛上。

照片上的人,是多麽鮮活啊。

他看了寧馥一眼,目光仍然是死氣沈沈的,但他說:“謝謝。”

*

寧馥在叛軍的營地裏轉了兩個小時,該看的看了,不該看的也看到一些。或許是覺得她的拍攝設備都被收起來了,對方並沒有太約束寧馥的行動。

吃完飯前,叛軍首領就聽說那個女記者竟然和“向導”薩爾提動手打了一架。

薩爾提的狩獵刀在她的手臂上劃出一道五六寸的口子。

女記者的傷口被營地的赤腳醫生包紮起來。對她是輕不得重不得,叛軍首領親自去確認了,她的傷口讓她心懷恐懼,而不是怨憤。

這個女人總算知道害怕了。

她用手捂住胸口,那裏的扣子被拽掉了一粒。

叛軍首領向她道了歉,然後在她面前一木倉崩開了薩爾提的腦袋。鮮熱的腦漿潑在寧馥臉上。

首領從薩爾提的腰間拾起那把鋒利的狩獵刀,遞給寧馥。

“這是薩爾提的歉意,請你收下。”

薩爾提已經不會說話了。寧馥收下了他的“歉意”。動作之間綁在小臂上的紗布再次透出殷紅。

首領十分歉意:“對不起,親愛的女士,這是薩爾提的錯。希望這傷口沒有影響到你。”

寧馥搖搖頭,“不會。”

影響到她的是按進傷口深處的紐扣型攝像機芯片。她只希望在重新拆線以前,那個防水芯片能防得住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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